柳絮

梦情

为啥单身?这个问题困扰了温西很多年。

 

大学毕业后,她第一次回老家,家里一堆姑表亲戚端着茶杯,嗑着瓜子。坐在太奶奶的土炕上,盘着双腿,一副审犯人的表情看着自己。他们讲的那些大道理,能让温西头疼好久。从那以后,温西就找各种理由不回老家。温西爸妈倒也开明,总是为自己这个长不大的女儿开脱。什么现在的孩子注重事业,什么孩子还小,什么我那闺女脾气不好。每次听到这种说辞,温西都在自己七十坪的小房里画圈圈。“大爷的,什么脾气不好,老娘这么温柔善良。”

 

说起温西这个名字,真心跟她的性格不符。五岁她就拿着弹弓到处追着欺负别人的男孩子,九岁就跟一群野孩子骑着老妈的旧自行车在大街上疯闹,十三岁就把班里唯一向她告白的男生打到请家长。这样的她,让老师在毕业评价里极不情愿的写上“性格活泼开朗”六个大字。闺蜜筱婕被她的毒舌气到后,只能骂一句:“你个野蛮人!”

 

对此,温西不以为然,毕竟黑猫白猫,抓住老鼠就是好猫。温柔贤淑也没见她们赚多少钱,只要能赚钱,什么性格都可以。可在她半夜就着泡面对着电脑文件谈恋爱时,也收到不少同龄人的结婚请柬。

 

今年8月,她就三十岁了。

 

爹妈貌似已坐不住了,旁敲侧击地询问女儿性取向的问题。温西自己也很疑惑,为啥没有一点喜欢男人的意思。她决定去看看心理医生,至少给爸妈一个交代吧。

 
 

那天,她破天荒请了假,连上司都亲自电话问询。难道是担心他的得力干将不再为他卖命?七七八八地做了一堆心理测试题,温西有些不耐烦,那懒散的医生让她三天后再来。

 
 

大爷的,医院除了让你做检查,就是让你过几天再来,还有没有新花样啊。温西向筱婕吐槽,筱婕知道这姑娘又焦虑了,好言好语的劝,别人也是要仔细了解你的具体情况嘛,你就耐心等两天。

 
 

心情不好,温西想去游泳,因为水里让她感到自由。一头扎进游泳池,舒服啊。俗话说,淹死会水的。这句话无情地验证在她身上。由于她游泳前没有做热身运动,好巧不巧地腿抽筋了。温西在慌张中呛了好几口水,鼻腔里灌进的消毒水味道令她窒息。按理说,她一个游泳老手,不会出现这样的问题。可是今天是怎么回事,没看黄历吗?

 
 

她的意识开始模糊,身边的一切开始变得不再真实,随之陷入黑洞,好像有风在耳边呼呼地吹,“安娘!”是谁在喊,好熟悉的声音。


 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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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点点睁开眼,温西看见草地上,一个男子奔向另一个女子。那女子挥舞着手绢,站在一个土垛上。草地上只听到她的回音,“阿牛哥!”

 
 

俺的亲娘嘞,这名字也太土了吧。温西还没有意识到自己是一缕孤魂,她看见那个安娘把自己的绣帕给了那个叫阿牛哥的人,心里有一丢丢的不爽。这是在虐狗吗?

 
 

“安娘,我这就出去做工,买头牛回来。这样你爹就不会再赶我走了。”

 
 

“可是我爹不让我再见你。”那安娘眼圈红红。

 
 

这是要上演罗密欧与朱丽叶的戏码?温西觉得好无聊,儿女情长有什么意思。她想离开,却发现她这缕飘魂只能随着那女子荡来荡去。我死了?!温西惊讶,不到30岁的我就这么死了?她不想死啊,北京城东七十坪的房贷还没还完呢!明年还想买辆奥迪呢!唉,早知道就不去游泳了,这遗憾就像刚买的股票跌了,还翻不了盘。

 
 

可能是她的抱怨起了反作用,一阵妖风吹过。哎呦,她摔了一跤。诶,不疼。温西拍拍自己的屁股。哈,原来做游魂还有这好处。四下看看,这是安娘的闺房,看起来还不错,她爹应该是个财主。

 
 

她看见安娘跪在观音像前,低声抽泣。呵呵,求人不如求己,这个安娘实在太软弱了。  要是放在小说里,才子佳人不都流行私奔吗?她这么想象着,手里也没闲着,拿了个桃子,脆脆咬上了一口。

 
 

那安娘睁大眼睛,好像自己见着鬼一样——不不不,是见着观音菩萨显灵一样。“菩萨吃了供品?”

 
 

拜托,你动动脑子好吧。在新时代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洗礼下,怎么会有鬼啊、神啊什么的!温西想着,突然噎了一下:那我是什么?新时代?新产物?她心虚地看了看自己手上的脆桃,又将那咬了几口的桃子,放了回去。嗯,活脱脱像个爱疯6。

 
 

安娘看见那桃子凭空缺了几口,又自己归了位。她张了张嘴,“菩萨又不吃了?”

 
 

温西想,反正她也看不见我,正好吓吓她。邪恶的手又拿起吃剩的桃子啃了起来。

 
 

那安娘若有所思看着那桃子,像顿悟了样,“桃子?桃?逃!”

 
 

这次温西是真的无语了。果然做游魂要有做游魂的觉悟,不要扰民,看把这小姑娘吓的,都自行脑补了。要是这供品是梨,她会不会想成要跟那个阿牛分离?

 
 

温西被迫跟着安娘,亲眼看到安娘和那阿牛哥私奔,也顺理成章地被抓回来。不过,在回村的路上,阿牛用个破陶片割开了麻绳,打伤了一两个村民,跑了。温西气的直骂,大猪蹄子,你怎么不带安娘走!渣男!

 
 

“败坏门风。”那个婆娘抽了安娘一鞭子。安娘闷哼了一声。很疼吧,温西心想。妈的,老娘最看不惯这封建毒瘤了。反正她们也看不见我,就让老娘好好教训教训你们!“啪”她抄起手边的鞭子,打在那婆娘的身上。

 
 

“哎呦,”那婆娘的肥屁股挨了一鞭子,“谁在打我!”

 
 

“老娘在打你。”温西还故意回句话,虽然他们都听不到。哈哈,这种感觉太爽了。

 
 

那婆娘回过头,只见一鞭子悬空朝自己落下。“鬼!”她尖叫,“闹鬼了!”她指着绑在柱子上的安娘,“这是个妖女!妖女!”

 
 

“你大爷的,还敢骂人。打死你个老婆娘!”温西有些气愤,不是因为那婆娘骂自己是妖女,而是那婆娘没有半分可怜安娘。

 
 

众人看着那鞭子自起自落,哪里还敢多呆,纷纷喊着:“妖女!妖女!”连滚带爬地跑了。那挨打的婆娘满是伤痕,早已吓得尿了裤子,慌里慌张地爬出祠堂。

 
 

温西狠狠把鞭子扔到地上。安娘被这奇异之事冲淡了悲伤,她颤抖着说:“你你你,你是鬼?”

 
 

我是救你的贵人,什么眼力见。温西不想理这个傻姑娘。这么好个女孩,为了一个负心汉,一点都不值得。

 
 

“刚才是你救了我,你是好人。”

 
 

我哪是什么好人,我连鬼都算不上。温西又开始了自黑模式。

 
 

“我和阿牛哥从小青梅竹马,他是我们家的长工。”

 
 

“可你爹不同意你俩在一起……”温西像是看透结局一样。

 
 

“我爹把他赶走了,又给我定了一门亲。”安娘想到这事儿,眼泪就刷刷往下流。

 
 

唉,封建毒瘤。温西开始恨这个叫阿牛的负心汉了。

 
 

“今天,他跑了。他抛下了我。“说到阿牛,那安娘连话都说不清了,”我,我……”

 
 

我靠,自古男子皆薄幸。这道理你不懂吗?还有脸哭。我这暴脾气!作为一个讲义气的游魂,她决定一会吓唬吓唬村民,让他们把阿牛抓起来,和她一起受苦!

 
 

安娘的哭声越来越大。“为什么你要抛下我?阿牛哥,为什么!”她的哭喊仿佛要把怨气都散发出来。这哭喊,扰乱了宗祠的安宁。那些害怕得要命的村民,壮着胆子,趁着夜色将安娘绑至河边。她被破布堵了嘴,双手被麻绳勒得鲜血直流。一众百姓向她扔石头,骂她是个不守妇道的贱妇。火光映着夜色,分外刺眼。她的未婚夫也来了,说要亲眼看着这不要脸的女人死。

 
 

温西看着这群丧心病狂的古人,她想张嘴骂他们,却发现自己没有了思考的权利,好像被什么扼住了喉咙,而她的思想被囚禁在她找不到的地方。一阵心痛,让她没了知觉。“嘶——”好疼,手上的伤口让她回了神,眼前是谩骂她的村民。

 
 

我怎么就成了安娘?温西还没搞清楚状况,就被那些村民绑了几块重石,塞进竹笼子里。

 
 

“唔唔!”温西摇着头,“你们这群白痴,搞错啦!”    

 
 

那些村民怎么会理会竹笼里的人,他们只把这些当作一个人临死时的恐惧。“咚”一声沉闷的落水声,水花溅湿了把她推入水的村民。温西只觉水从伤痕灌入到四肢百骸,下沉产生的水流刮着她的伤,生疼刺骨,在泳池里憋闷的感觉再次传来。她隐隐看到水中有个影子向自己游过来,那影子割开竹笼,可她身上的石头带着他们一起下沉。那人看着她,眼中满是痛苦。是那个阿牛,原来他没有抛弃安娘。

 
 

阿牛费力地割去绑在温西身上的石头,他已经筋疲力尽了,手脚也开始乱蹬,温西只好抓着阿牛的手,想用力向上推他。可水里没有支点,两个人又向下沉了沉,这时阿牛拉着她向上游。可两个人都憋不了多少气,又喝了好几口水。水给予她压顶的难受开始蔓延全身。突然,温西感到腰部被推了一下,向上,她的身体缓缓向上。而阿牛却离她越来越远。她看着向下沉的男子,心里再次绞痛起来,好像找了多年的东西,今天再次丢失。不知过了多久,河流卷入一个漩涡,安娘的身体也随之卷入。黑暗,冰冷,渐渐消失。

 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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周身没有水,可以自由呼吸,却身处于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洞中,远处有一束光带引着她,那是不可言表的希望所在。“醒了?”回音响彻黑洞。

 
 

“你是谁?”

 
 

“看到前世了?”

 
 

“安娘是我的前世?”温西觉得有些不可思议。

 
 

“看来你还是忘了,这孟婆汤的质量是越来越好了。”

 
 

“你是谁?你一定可以救阿牛的,对吧?”温西顾不上考虑自己,她心里全是沉入湖底的阿牛,那一刻她才发现,他是她遗失多年的心动,他是她此生不换的相思。是自己错怪了他,怨他薄情。最后却是他,拼尽全力要她活。

 
 

 原来,上一世的安娘在村民们的谩骂下,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气,带着对阿牛的误会,咬舌自尽。灵魂伴着怨念转世投胎,这一世的温西才会有那莫名的狂躁。

 
 

“又是个痴儿。”那回音叹了口气。温西只觉眼前灵光一动,又置身于黑暗,再无寸缕亮光。

 
 

“喂,你还没回答我呢!”就这么来无影去无踪,简直颠覆世界观。温西想用玩世不恭来掩盖难受的内心。可这又能骗自己多久呢?

 
 

再睁开眼,已是人间。一个星期后,温西出院了。据筱婕说,她游泳时溺水,被人救起来,送到了医院。

 
 

“就这么简单?”温西很失落。

 
 

“不然你还想怎样?”筱婕白了她一眼,“多大年纪了,想啥呢?”

 
 

两个单身黄金剩女,又去了三里屯嗨了半夜。回到自己七十坪的小屋,温西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,酒吧里的噪音无法让她忘却梦中的一切,多少杯烈酒也无法冲淡她莫名的忧伤。

 
 

那天她像往常一样,坐着公交跑业务。最近筱婕说她变了,不再满口脏话,不再去酒吧疯玩。筱婕都怀疑她的脑子被泳池泡变性了。对此,温西也没有反驳,只朝筱婕扮个鬼脸。

 
 

101路公交照常停在站点。她看到一位年轻的小伙子正在扶一位老太太走下公交,那关切的眼神,有几分像她梦中的男子。她多想跑上去找他加个微信,认识一下,可又觉得这样太突兀了。只好撇开脸不去看那小伙子。温西不想做公交了,今天就奢侈一回,抬手要叫了个出租。

 
 

“姐,方便拼个车吗?”温西回过头,原来是那个善良的小伙子。“你去哪里?”以温西原来的性格,肯定会把当街搭讪的小子猛揍一顿。可今天估计是个天赐良缘的好日子,温西舍不得揍这小子。

 
 

“CBD,你呢?”

 
 

“工体。”那个小伙子在公交上就认出,这是那天溺水的大姐。那天他听见有人喊救命,就急忙潜下水把这大姐救起来。他将她拉出泳池,脑海里不自主的浮现出很多曾梦过的画面。今天再见到这姑娘,只觉是缘分使然。他不受控制地走下公交,走近她。一步,两步,他想紧随着缘分的脚步,找到解开梦境的钥匙。“你好,我叫何流。”他伸出手。

 
 

果然这名字够土,温西不禁翘起了嘴角。“你好,温西。”她握了握他的手。

 
 

“喂,你俩还走不走?”那出租车司机探出头。

 
 

出租车行过一座座人行桥,汇入车流。何流和温西像在北京漂泊的芸芸众生一样,依旧过着紧凑而又平凡的日子。不管未来如何,也不知这缘分会持续多久。总之他们曾经相爱,今生再遇,这就足够了。

 
 

(修订 妄界)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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